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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最愛

隔天,李文和家裡湧進了一大群訪客,都是來向銀蓮小姐致意的,恭賀她獲得聖上賜予的崇高榮耀。美好的祝願多得像母龍巢裡滿出來的蛋——喜氣洋洋,大吉大利!富甲一方、身材福態的商人和他們衣著華貴的豐腴夫人們摩肩接踵,帶來琳瑯滿目的奢侈大禮給天子愛女士;每個人身後都跟著好幾名隨從,端著他們那個行業的頂級賀禮;人人都用心表現吉兆,爭相在禮品上繪出猛虎圖像,表示它絕對能因宮廷的皇家需求而大發利市,而這顯赫的猛虎盾形紋章也出現在其商行入口。人人都帶來了諸如扇子、香水盒、晶瑩的珍珠、翡翠、象牙、名稱詩情畫意的絲絹、刻花屏風、一捆捆亮面絲紙、罕見的珍稀香料、貂皮、桌巾、方巾、刺繡絲質手帕、糖果或蜜餞盒、花朵、蝦乾、鴨賞、醃鵝等醃漬物及其他許許多多不可勝數的珍貴「手信」或「見面禮」。

各式各樣的上好禮品持續堆進黃玫廳,僕人們跑來跑去,忙著把禮品放進空房間。

銀蓮對每個帶禮物來的人說:「太不敢當了,我實在不知如何接受您慷慨的大禮,真的太客氣了。」諸如此類。

客人們總是回答:「一點小東西,不成敬意。」和其他因禮儀所需的客氣答辭。

銀蓮看起來就像仙境中的一株亭亭玉立的翡翠樹,所有來客都仰慕地盯著她看。她戴著綴有幾百顆珍珠的金絲髮網,夾子與髮插也是金製,刻有玄妙的動物與鳥類圖案。珠鍊與玉戒彼此輝映,褂則是以藕絲織成,底下是一襲黃絲裙。她的小腳穿著俏麗的緋紅色鞋子,玉墜子襯托著她凝脂般的膚色,臉上閃著珍珠粉的柔和光芒。一股可人的異香若有似無地飄散在她四周。

所有來客手中都握著一杯鑲珠玉的大金杯,主人一再請眾人坐下,他們才就座。

「今天實在是個大喜又吉利的日子,」賴葆對李賀盧說,「是未來的好兆頭。」

銀蓮的女性友人們和李文和最親近的幾位男性弟子都在場,夜鶯也在,他盡量待在李文和身邊,李文和則坐在銀蓮旁邊,兩人在這個場合並坐,同享榮耀。

「不知道我們的友人魯盛對這一切會怎麼說?他人在嗎?」舒同對應柏青說。

「他在,」後者回答,「昨天應該任由他去攻擊那位陰陽『大師』才對,因為聽他挫那位大師的銳氣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裝的倒真像他義憤難平似的。」

「大師似乎認為魯盛是可造之材。」舒同說。

「我也這麼相信,」對方回答,「但我們必須暫且對他嚴厲一點,以免他又得意忘形。他就像一顆未經雕琢的黃玉,但只要他一發現我們摯愛的聖哲確實是舉國最和藹可親也最有智慧的人,他就會定下心來修身養性,成為一顆閃亮的寶玉的;他很有個性。」

「昨天王充那傢伙千方百計要討每個人歡心,」舒同說,「他是很靈活,懂得隨機應變,但最後他離開時,心裡一定鬱悶得不得了。」

「他指望善靈來助他一臂之力,」應柏青回道,「但對那類人仁慈的靈,可進不了這兒的門!」

「恐怕我們再也見不到這笑面無賴了,」舒同說,「昨天倒是挺有趣的。」

但舒同錯了,因為說曹操曹操就到,那位「高段」陰陽師正踏進了門,頻頻微笑哈腰,殷勤地打招呼。他走進榮耀之地,向聖者與銀蓮致意,正要將色彩繽紛的絲布小包遞給最愛的女士時,兩名健壯的僕人在李文和示意下,從陰陽師身後走上來。

「娘娘,我身為陰陽師,不知有無這無上的榮幸,能以滿心的祝福,將崇高的孔雀眼……」此時僕人上前來挽住他的手臂,半推半拉地帶他走向大門。想當然爾,他困惑不解,臉上無光。

「身為陰陽師……」他又開口說道,這時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摀住他的嘴,讓他連抗議也來不及。他像隻鰻魚般扭來扭去,鬆脫了那隻手繼續說,「我有聲譽……」此時他已被帶到大門,但仍能聽見他的聲音,「身分及重要性……」遠處傳來砰的一聲,大門關上了。不一會兒後,僕人們咧著嘴回到屋裡,拍了拍雙手,把鞋子拉妥,因為急著把那位多禮但冒失的王充送出李文和家與這個故事之外時,他們把鞋子踩歪了。

訪客們驚訝地面面相覷,但仍保持禮儀與教養,直到李賀盧的聲音響起:「那位是貪求不勞而獲之人,在這兒受過一次教訓,但他愚鈍的心仍不滿足,我們一位弟子以再文雅寬容不過的姿態表示他不受這兒歡迎,但他無法從容接受。貪婪者活該被拒於門外!」

李文和開口說:「貪婪者的胃口永不滿足。他愈是以更多美食、財富、榮耀或空乏的訊息滿足自己——心裡就愈空虛;而愈是空虛,他就愈是飢渴;直到最後那貪婪的泡沫破滅,他也變得比空洞更不如。這是讓貪婪的人明白貪心不足的他有多空虛的唯一方法。」

悅心問:「但不善待他人,甚至大吼要他住嘴,難道不是錯的嗎?」

「是的,」聖者回答,「但要記住,虧待比忽視好;如果你對於被虧待感到憤怒,那麼你應該懷疑自己,如同懷疑過度贊美你的人一樣。如果虧待激怒了你,那你一定要知道,正是你的自以為是,證實了對方為何要中傷你。要放下他人對你的虧待,但要鄙視別人對你的過譽。而當你的對手喊得愈大聲,就對自己愈沒把握,因為大聲永遠是無能與懦弱的標記。

「大話通常是用來掩飾所要表達的事沒什麼大道理;大聲咆哮則像驢叫一般:因為蚱蜢雖吵,卻連一根小樹枝也抬不起來,大象安靜,卻能抬起一棵大樹,難道不是嗎?」

眾人開心地聊了起來,弟子們告訴來客前一天發生的事,魯盛與其長舌對手的一些古怪有趣的對話,逗得眾人笑聲連連。

快樂的時光過得很快,李文和起身,所有人仍等著大師開示。

李文和向眾人介紹夜鶯,說他是家族的新成員,並介紹這位年輕人的不凡才華,接著他說:「我要請各位聽聽他為明天的大事所寫的一首短詩。他會以月琴為自己伴奏。」

夜鶯上前唱出以下的

皇宮

皇帝的金色皇宮

陽光下閃耀。

四根瓷立在四方,

優雅地高聳入雲。

萬座銀鈴,如此甜美,

叮噹響起,為了迎接

懸在夏日空中的幸福,

神采飛揚的銀色姑娘

上前回應鈴聲。

宮殿前的花朵

抬起可愛的頭聆聽;

湖裡的金魚喜悅地躍動

閃爍於綠紫色的冷水深潭

暗處。眾鳥雀躍高歌

羽翼五彩繽紛

當光彩照人的銀蓮走來,

聖上情人在涼亭相見

就在帝王的金色宮廷花園——

陽光下閃耀!

* * *

夜鶯熱情而技巧高超地邊唱邊彈這首可愛的,激起了聽眾莫大的熱忱,人人都圍過來迭聲恭維讚美。這麼年輕,卻能僅以三言兩語就寫出這麼陽光絢爛的景象,連搭配的旋律也如此高明,令人叫絕。

但夜鶯——名字本身便很吉祥,帶有幸福的預兆——心不在焉地聽著眾人讚賞,因為他的眼睛直盯著銀蓮,銀蓮則從她的榮耀之座對他微笑。眾人稍微安靜下來後,一位客人對李文和說,這名年輕人顯然是受大自然之美、受萬物、受公認各方面都絕美的稀有人類所啟發,而銀蓮姑娘本身就是這樣的完人。

聖者聽了後答道:「美醜實為同一件事。因為不僅情人眼裡出西施,何謂醜也是因人而異(能自膺為真正的權威,說何者為醜、何者為美呢?),兩者都是同一個幻覺的兩面……只是看的角度不同罷了。

「真正的美,」他接著說,「不在於物或人的外表。舉個例子,一件藝術品、一尊人像、一幅畫、一棟建築,其真正的美都來自啟發創作者的那份內在狂喜。這取決於從高等存在接收到的訊息,以及接受該訊息後造形的能力;正如欣賞者能夠細致地看到同樣的美麗一樣,也是一種天上存在恩賜的天賦。

「有千千萬萬種不同層次的藝術能力,能將眾神的訊息具體表達出來,同樣的,存在著類似數量的靈感契合狀態,能讓觀者或聽眾也能接收到那個信息——藉由自己心靈的映像——並或多或少做出詮釋。有些人能接收到完整的訊息,達到等同於原始靈感的狂喜狀態;其他人反映偏少;有些人則反映不出那種美,反而覺得抵觸;那種抵觸強度取決於他們有多反感,有時甚至會將美轉化為醜。

「粗俗的蠻族欣賞得來高文明種族的崇高狀態嗎?不可能!他只對逞勇鬥狠之事看得入眼,並崇拜偶像,這在文明人眼裡是可憎的。

「但這類行為真的很可憎嗎?答案依舊是否定的!因為那表面的醜惡底下蘊含著理想,無論這種理想在氣質或演化狀態不同的他人眼裡有多不文明、錯得有多離譜。

「但……如果蠻族、不文明的人或墮落之人欣賞的是表現出肉慾、殘酷或仇恨的事物,那不僅那種表現本身確實醜惡(因此其表現者的心靈及給予啟發的來源皆很醜惡),欣賞者的心也是醜惡的。

「真正的美隱藏在物質外觀或表現(不論是活躍或不活躍之物)之內,只有靈性之眼感知得到。由於其本質終究為物,是送來撫慰人心的,因為人在其物質存在中,總是不時會遇見令人不快的事。因此,物質之眼或心智並不懂得何謂真正的美或真正的醜;人無從判別真正的美醜,必須等到他學會克服並看透圍繞在他四面八方的幻覺之網,他的靈性才能穿入美的內在領域。」

「但是,」一位客人問道,「李文和大師,多去了解這世界偏物質面的事物,不也很重要嗎?鄙人無知駑鈍,對藝術的細膩深意所知甚微,更不懂大哲學家與如您一般的大聖哲的崇高智慧——雖然我對所有藝術與哲學皆孺慕不已——對我而言,既然身在這物質世界的物質肉體裡,我們不先徹底了解這下層世界,又如何能了解更崇高的世界?

「你說得好極了。」李文和認出說這番話的人,是在各古今藝術表現領域與分支上造詣首屈一指的權威,他品味高尚,談吐不俗,住在京城,因其在各方面卓爾不群的成就而舉國聞名。

「常言說得好,」大師接著說,「向堯舜禹看齊,等於要成為完人;雖然我們當今的聖上下令焚毀所有古代史書(因為其中含有大量錯誤資料,完全無助於我們妥善了解當前的時代如何超凡絕倫,以及今日的新事業會如何隨著歲月而成熟,邁向更宏大的未來),但在我們確切了解的歷史中,不可否認有某些時期出現過一些偉大人物,在此天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我們當今的皇上——我心目中最偉大的君王——始終熱衷於認可這些偉大先賢的功績,所以談論他們無妨。

「我們來談談史上第一位已知的帝王吧,也就是伏羲氏——他是擁有超自然力量的天子,為百姓建立了歷來首見的社會秩序,在那之前,人像動物一樣生活在野地裡。伏羲氏從距今六千七百三十二年前統治到距今六千六百一十八年前,是第一位提倡婚姻、建立家庭生活的君王。他教百姓們漁牧狩獵,也教他們打造樂器,藉由他們歷來接觸的第一種藝術,奠定其心智高度發展的基礎。他還教他們象形文字,取代先前結繩紀事的做法。

「到了二十六個世紀前,我們有了神農氏,又稱為五穀神;他發明我們如今尚在使用的農具,並教百姓們認識植物花草的藥用特性。

「接著我們有個君王建造第一批寺廟、房屋與城市,並加上閏月制定曆法,也就是黃帝,他的正妃西陵氏是成功養蠶製絲的第一人。

「在孔夫子編纂的《尚書》中,可以讀到距今兩千一百年前的堯帝事蹟,他是歷來最偉大的賢君,擁有一切美德的完美君主;其後的舜也同樣有威望;繼任的禹拯救了國土不被大水淹沒,疏通穿山的渠道,讓河水分流。

「上述所有君王都著眼於民生的實質益處,教百姓從更宏觀的角度理解所有物質性事物與狀況,以準備最後逐步發展其精神品行。

「這些偉人竭力在人們心中喚醒良好品行的潛力——孔夫子便是一例,老子在《道德經》中教導的精神與神聖智慧,更帶來了所有崇高與良善的神聖契合(沒有這點,要發展出偉大的藝術、哲學、科學是天方夜譚)——而在今日這片藝術與科學的繁花盛景中,我們又迎來了釋迦牟尼聖訓,告訴我們真正的善不在功績,而完全是淨心智慧的結合。

「宗教是無法從中學習的,僅能從內心的佛身上學習;人人都必須探求自己的內心去發現,傾聽他神聖的聲音。只有當他做到這點,他才能在這一世或後世中聽到上界的神聖存在之聲,成為藝術與哲學大師,最後成為隱藏智慧的大師——會從他心中發,賦予他這種隱藏智慧,使他永遠能觸及神靈的高等世界

「因此,」他繼續說,「你的問題完全是正確的,提出的時機也正好。沉迷於學習更高知識的人往往忘了自己仍處於物質界。明白一切都是幻覺後,他們有時便忽略了自己身為物質存有的義務;忘了無論他們接收到什麼訊息,那些訊息都不僅是要給他們、也是要給他們身邊的人聽的,只要後者也能理解的話。若忽略人的物質面,就和忽略其精神面一樣大錯特錯;物質與精神應該要完美平衡才對;如此一來,精神啟示之美表現於外在物質後,才能在靈性心智的內眼輔助下,在眼耳等物質器官的協助下,為人所理解……我們才能達到剛才提及的必要平衡,明白何謂真正的美與真正的醜。」

李文和接著說:「古代聖哲也是一面尊崇內在靈性,一面追求外在享樂,由此掌握內在與外在兩者的正確相對比例。」

一位客人此時開口:「我們一定要凡事嚴肅,避開人們所說的『樂子』與『消遣』等荒謬行為嗎?如果我們真的要在道德和心智上取得進步,人生不已經夠短了嗎?」

李文和聞言答道:「就像生火需要空氣,沉浸於純真的樂子也是必要的。永遠板著一張臉的人是不平衡的,要把反對輕鬆享樂的話聽進去,那索性也把太陽擋住,踐踏眾神創造的每一朵花好了,這樣我們在人生中還能有什麼美和樂趣呢?消遣和樂子能平衡嚴肅的思維與學習,拿出特定時間享樂的人,比永遠烏雲罩頂的人更能面對人生的深刻面。

「雖然每種荒謬行為無不有擁護者,但如果是太誇張的荒謬愚行,最後終將自尋死路,不須我們擔心。但純真的樂子能讓身心保持年輕,就和真正的美德一般:人生不能沒有它們,它們能讓人遠離惡。」

「不管是做任何事,人要如何獲得最大的成功?」另一位訪客問。

「小人,」聖哲答道,「會毛毛躁躁地兜圈子,一下試試這個,一下試試那個,永遠在翹首盼望著吉兆。但君子會堅守天命,伺機而動。

「要到城中的另一頭訪友時,他會步出家門,沿著路走——除非有轎夫抬。他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像頭急躁的大猩猩般在屋頂上跳,光為了胡鬧。

「小人就像粗心的僕人,打破了要價不斐的玉器,四下尋找這場悲劇的禍根,卻忘了就是自己的毛躁魯莽造成的。

「同樣的,小人也會因為忽略向上天請示,而壞了自己的前程。要探求內心,傾聽天上指引你的聲音。

「子曰:『當君子按照自己的原則自由行事時,這就是我們所稱的成功;當無法如此時,我們稱之為失敗。』現在你更能了解這句話的意思了。」

「也一定要記得,從玉杯飲水的人,事後不應搖晃杯子,免得打破了這象徵好運的容器!」

這時月華問道:「人面對醜聞,要如何是好?」

大師回道:「如果你聽見有人被造謠中傷,最好的做法就是永遠不要相信空穴來風的傳言。多管閒事的人通常無所事事;不過,如果醜聞如風箏,風停便會落下,那旁觀者可能會無所不用其極地鼓吹,讓它留在空中甚至飛得更高,這也是事實!說陌生人的好話不難,但對大多數人來說,要不怪罪親近的朋友並不容易。

「醜聞的滋味會逗得敗德之人垂涎三尺。但面對搬弄是非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表明你並不覺得有趣;正直者無法從不正直中找到樂趣。」

「哪種方法是對付無禮之人最好的辦法?」另一位客人問。

「把無禮之人帶到我面前,我會看見一個自負又缺乏教養的人。」聖哲回答。

「無禮或冒失的人,永遠是沾沾自喜於自身偉大的愚蠢小人物。他鄙視眾人,所以無形中也傷害了他微不足道的自我,卻不自知。自大的他很容易成為巴結討好的受害者,那些巴結他的人心裡無疑是嘲笑他的。無禮之人運用理智的唯一方式是偏袒自己。

「而面對無禮的唯一辦法是寬恕並拋諸腦後,在這之後,要與這樣的人斷絕所有往來。」

「研習古代學問真正的價值何在?」一位書生打扮的訪客問道。

「如果我們能多研習古代學問,」李文和答道,「思考那些生活與成長在古代的偉人事蹟,加以應用,並目睹真理的光輝面容時,我們最終不僅會學到知識,還會感到愉悅。這些古代世界的遺跡曾是他們的榮耀,就像我們今日的榮耀最後也將灰飛煙滅。這是顯化世界的大自然法則,沒有哪樣事物能免於這條永恆法則的運行。

「研讀歷史能帶來一切智慧、一切奧妙與機智——如果我們能活用歷史知識的話。一旦在心裡種下對學習的愛好,那我們就再也斷絕不了這種愛好。學習也是逃離人生煩擾的方法。

「書中自有黃金屋;飽學之士很享受與自己的思想為伴。但光是學習還構成不了智慧。如果智者對你敞開胸懷,你還會拜訪富人之家嗎?真正的智者備受崇敬——令富人忌妒。孟子不就說過嗎?『敬人者,人恆敬之。』因此,如果我們尊敬的智者也敬重我們,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事呢?

「景仰智者是好事;因為如此一來,你就會忘了看低他人。而如果我們尊敬同時代的智者,那古代的智者不就更值得我們尊敬嗎?他們是今日博學之士的導師,今日的博學之士正是在歲月淬礪的智慧寶藏中拓展學識。

古代智慧是指引我們的星辰,讓我們的人生船舶安全入港,我們寧可忘記今日未經證實的新觀念,也要記得學富五車的古代聖賢屹立不搖的學問。」

銀蓮接著問:「要信仰神,用哪種方法最好?」

李文和轉向她說:「只有傻子才相信沒有神靈,沒有神;他連對自己也沒把握,因為他只相信自己的否定,永遠不識真理。但如果這種人在夜裡獨行,或陷入危險,他就會把這種不信神的姿態扔掉,就像蛇蛻皮一般。

「如果人不信神,就無法信人;永遠不要與這樣的人為友,因為他心中沒有善,僅有惡。拒絕神對他來說才有利!

「值得指出的是,歷來從沒有哪個女性不信神,今日也沒有這種女性。

「膚淺的哲人相信沒有神,但真正的大哲學家崇敬我們眼前萬物的創造者顯化者。有個偉大的蠻人說,無神論是因為靈魂生了病,才會使人的理解產生偏差。這話僅對了一半,因為靈魂便是,不可能生病。神既是完美的,又怎可能在任何時候是不完美的呢?

不信神的人就和迷信之人一樣不智,因為兩者都將真理拒於門外,前者是因為否認,後者是因為恐懼。無神論者不信神,迷信之人則對神的善無信心,而長年受教條折磨,將神化成了邪靈,披著魔鬼的外衣,以假神聖的面紗隱藏其邪惡本性。迷信之人聲稱自己才是唯一有權進入天堂的人,但他會發現自己無法說服神和他訂下協議,這類協議只能和撒旦簽訂!

「因此,迷信者和無神論者都沒有判斷能力,最後會被自己過火的想像力煽起的虛火吞噬。

「沒有信念的人、對所有應當為善的事存疑的人,通常才是最輕信的人,他們接受不可能、甚至完全異想天開的事,以為我們沒有神聖統治者。輕信者最相信的是惡,如果他不得不相信善,那也要再三斟酌之後才勉勉強強相信。這類人缺乏信念,他們唯一相信的是背叛。

「但是那個擁有真正信念的人,擁有英勇無畏的性格引領他走向神,儘管他的道路充滿了無盡黑暗。他會用他的信念志向,讓那黑暗照亮起來。

「因此,我們要去相信,要擁有信念,要信任神,他的神聖散發物展現與遍及顯化世界中——雖然它們不過是造物者們與人的感官映像,其本身微不足道。若你在微物上也信賴神,那麼當你的忠誠靈魂暫別物質界後,將賜予你的偉大將更加崇高。」

大師不再說話,這時僕人拿來了幾種不同的室內遊戲,讓客人能以不同方式自娛。有人下棋,有人玩骨牌,有人打各種牌戲。還有人划拳,輸的人得喝掉一大杯酒。其他人則繼續聊天說故事。有幾個人姍姍來遲,帶來數包合歡線香(象徵健康)獻給銀蓮,或是送上裝有各種花籽的精美玉盒(象徵子孫美好可愛)。有個人甚至帶來了裝滿生米的大雕花碗(象徵金玉滿堂)。有些來客在各房間裡四處走動,欣賞屋裡的裝潢品味和許多藝術珍品,讓這屋子變得像一座博物館。鳥舍裡飛舞著許多美麗的鳥兒,魚缸裡養著罕見的天使金魚,還有植物標本集、一盆盆異國花卉、裝有形形色色活生生的珍奇小生物與昆蟲的玻璃箱。屋裡還有各種珠寶、卷軸、書冊;繡有神祕天人、動物、魚鳥形象的金繡五彩絲綢;扇子、銅瓶,以及許多其他雅致器物——大多是弟子感恩之餘帶來的禮物。其他人則走進先人堂的中央大廳,閱讀聖哲的先祖們的石碑,他們已升至天上層面

眾人愉快地交談,和樂融融的氛圍像一朵吉祥的春日玫瑰雲,飄浮在大師的屋內各處與屋外。

銀蓮與李文和以平靜厚德之心,心滿意足地看著一切,後者說:「我可愛的女兒,妳很久以前便知道,女人有三從: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願妳永遠不會體驗到最後一項。也要記住,我們最渴望的東西總是充滿了優點。因此,一定要謹記過去我們在萬分嚮往的事物中看見的是哪些優點,不要在日後變得盲目,大多數人由於持續接觸,日久便容易忘記那些優點了。

「這尤其適用於幸福的婚姻;在這種健忘中,隱含著從長久的幸福中生出不滿的真正危險。命運確實能擊敗醫術最高明的大夫,但如果不是因為疾病,我們也不會需要大夫。留待命運來決定何時分道揚鑣吧,孩子。在那不可避免的摩擦時刻來臨、因為人的心智搖擺而疑心四起之前,希望在妳面前不會出現任何戴著『友好』面具的『大夫』來給妳忠告。發生這種情況時,請擺脫那類忠告,絕對不要無中生有地誤會,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妳的疑惑——因為疑心生暗鬼。忽視它們,它們就會消失於無形,彷彿從未存在過;實際上也是如此,因為本來就沒事,只是我們自己捕風捉影。

「話說回來,我了解銀蓮妳的為人,所以我這老頭實在不須在這兒多嘴。」

「噢,敬愛的大師,我的心與靈深愛的父親,」銀蓮哽咽地說,「千萬不要這樣說自己;無知如我,真正擁有的智慧少得可憐,但如果我不是很有福氣,能生活在您的愛、仁慈、智慧保護的光輝中,那我在精神、知性、物質上的修養都會更不足。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的智慧教誨,您剛剛說的話會永遠銘印在我的心裡,永誌不忘。我要如何表示我的感念,讓您知道我永遠愛您、感謝您呢?」

這時客人們正要離開,因為入夜了,戌時已近。

最後一位客人離開後,屋裡只留下李文和、銀蓮與夜鶯。銀蓮走入花園,靜靜地向直到此刻仍與她十分親近的一切告別,她將永遠不會忘懷。

夜鶯的目光追隨著她,看著她緩緩漫步,深陷於沉思中,雙眼盈滿淚水;她走到蓮池前站定,再次輕輕撫摸那絲絨般的花瓣或花叢。

年輕人連忙取來一卷紙,匆匆寫了起來。

李文和一動也不動,一語不發地看著兩人,一會兒後才輕輕走向夜鶯,等後者顯然落下最後一筆時,他才開口問:「你寫了什麼,孩子?」

夜鶯默默將那卷紙交給李文和,聖哲唸道:

夜鶯之歌

微風輕吹,

雨飄落,

高聳大樹伸展的枝葉間

一隻鳥揚聲輕唱。

櫻桃樹蓬勃開花,

田野上百花錦繡,

點亮了暮色的深沉憂鬱

在日光臣服於夜色之前。

銀月如勾

乘著天輪,星河不久將

現身並偷偷窺看

銀蓮,如今她正

告別一切

永遠不再見的甜美,

當她投入愛人懷抱,

使他沉醉於自己的懷抱——

那天賜良緣使所有

鳥兒、花木,

星辰與月亮皆

黯淡無光;玫瑰涼亭

似乎也相形失色

在夫君以溫柔懷抱

迎接她的幸福時刻。

大師將年輕人拉近,親吻他的額頭,沉默像祝禱一般,籠罩著這不久前才充滿歡聲笑語之地。